长生殿的布局是他平生从未见到过的精巧，华美处画梁飞栋，悠然处小桥流水人家，当真极人天之巧。
舒檀一路走来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两个人，他们好似姐弟，又似师徒，又像是情人……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关于他和她，这一刻。他震惊于帝王的痴情，他没有想到他会将两人过去的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心里，即便时光飞逝，沧海桑田，他依旧清晰地记得两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两人的过去鲜活地重现在舒檀的眼前，他抬眼看向帝王孤寂而冰冷的身影，他的内心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能清楚地说出心中的感觉，但有一点儿是可以肯定的。他有些嫉妒眼前的男人了。
关于长生殿皇宫内一直流传着许多说法，甚至有不少人以为皇帝这般年轻便痴迷于长生之道，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一生为求长生费资千万，醉生梦死。又多少帝王死于此道。
舒檀虽然并不认可宫内流传的消息，从另一层意思上来看，舒檀更愿意相信皇帝只是疑兵之计，故意做了昏君之态。
直到这一刻舒檀在清楚地明白长生殿的意思。
长生殿，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凌细柳死于六年前的雨夜，那一日正好是七夕，皇帝对自己长姐的畸恋无人可说，只能于夜半无人之时来到这长生殿，看着昔日旧物诉说着往昔的痴恋。
越往里面走，气温越低，舒檀呼出的热气险些迷蒙了自己的眼睛。
蓦地，皇帝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拂袖坐于帝座之上，他眯起眼睛，眼神里掠过一丝寒芒，启唇笑道："自长生殿落成以来，你是除朕以外第一个进来的人。"
舒檀眼神闪了闪，他抿了抿，忽然上前一步道："臣确有要事启奏。"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笑，他抬手示意舒檀说话。
"皇上，臣、臣所要禀报的事情与和国长公主有关。"
舒檀说罢，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扶在龙椅上的手猛地收紧。
"臣怀疑和国长公主并未死。"舒檀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皇帝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台阶，紧盯着舒檀道："你有何证据？既然她没死，人又在哪里？"
舒檀垂眸，避开皇帝的眼神，沉吟道："臣昨日从楚允平的夫人口中得到消息，前日下葬的和国长公主是假的，这些年来陪在楚皎然身边的人是假的公主，他、他甚至不是个女人，皇上，真正的公主兴许还活着，只要您招来楚皎然一问便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蓦地，更漏声响起，回荡在沉寂的大殿内，犹如敲在舒檀的心里。
"哈哈……兴许还活着。爱卿这个消息果然……震撼！"皇上听了舒檀的话，发出一阵狂笑，他笑弯了腰，手掌一下下拍在舒檀的背上，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道，几下打来，舒檀的脸色越来越白。
皇帝的笑声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戏谑与悲哀，他笑的背过身去，舒檀抬起头看他，隐约看到他衣袖滑动，晨曦中闪烁着一丝晶莹。
背对舒檀站立的男子，目光晶莹，胸腔依旧发出闷闷的笑声，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大殿的深处，那里寒意肆虐，冰雪重天。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明艳而富有朝气的脸。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再次回过头，望定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那笑意清浅。深重晦暗的色彩里，仿佛浮动着一柄寒刃。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皇帝的手再次抚上他的背脊，并有渐渐向脖子上滑动的意思。
舒檀的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皇帝抬首指向大殿的尽头，"你知道那里面放的是什么吗？"
寒意，森然的寒意从里头不断地渗出，舒檀垂着脸，面无表情……他感觉到了。那是一间冰窟，大宁贵族中常在家中备下冰窖，以便于存放果蔬，防止腐烂，并用于夏日降温……想到此，舒檀的眼睛猛然一亮，他的脑中迸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如果他的猜测是真，那么他先前所说的一切在帝王眼中不过就是个笑话。他果真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果然，皇帝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收的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舒檀道："卿的要事在朕看来一文不值，所以说你的这条命……"
这时候，大殿外远远传来了方青墨的声响，洪亮而震彻云霄，显然是用了内力，"皇上，臣要十万火急的军情禀报……"
两人皆被方青墨这一声吼，惊了一下，皇帝的话也因此而被打断，他恼怒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来处，抬步便要朝外走。
"皇上，臣的奏报还未完。"舒檀突然开口对着皇帝的背影扬声说道。
皇帝的脚步微滞，发出一声嗤笑。"你还有什么没说，难不成你知道真正长公主在哪里？"
舒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臣昨日夜里得到密报。镇北将军韩云在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凌风口失踪了，一路上埋伏的杀手也都失去了消息……"
在来之前他确实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并未得到确认，原本他与方青墨商量过后。打算派了亲信查看之后再禀报皇上。
可是，方青墨刚才的那一声吼分明在提醒自己。
闻言，皇帝的神色果然一凛，他回头看了舒檀一眼。急声道："你的命先记在朕这里，随朕出去。"
舒檀却是一阵迟疑，细细要怎么办？
皇帝这里已经没有可能，为今也只能选择下下之策了，只希望他的另一条部署没有落空。
跟着皇帝走出长生殿，温煦的阳光落在身上，舒檀才恍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抬头看朝阳，不由觉得刺目。
长生殿里头实在是太冷了。
方青墨一见到皇帝，便迎了上去，跟在皇帝身旁低声说话，皇帝身边的随从也都在皇帝一个眼神示意之下，避的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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