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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书屋 > 凌细柳舒檀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生当复来归
 
秋渐老、蛩声正苦。

既然知道是祁昀救了自己,她便不得不前往宫中谢恩,她不要让舒檀的心中背负着愧疚与歉意,更不能让祁昀以此为要挟胁迫他做出更多的牺牲。

凌细柳清晨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床前坐着的舒檀。

初时神智未清,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真正看清楚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人是何时进来的,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大早醒来便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满眼都是宠溺和眷恋,她看得心口一滞,临到嘴边儿的羞恼尽数化作了温软蜜意。

"你怎么来了?"

舒檀定定地看着她,一眨不眨。生恐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凌细柳见他不说话,深深看去,才发现他脸色忽然冷了,一双幽深的眸直愣愣将她盯着,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出什么事儿了?"凌细柳第一感觉便是祁昀又为难他了。

她话音未落便落入一个紧实而温暖的怀抱中,那样紧,简直要将她整个腰都勒断了,凌细柳愣了愣,心里更是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

她伸手用力推了推舒檀的身体,推了半晌却没有动静。

"别动,我只是想抱抱你。"耳畔想起闷闷的声音。依稀透着别的情绪。

凌细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抚上他的背脊,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背心,像是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孩童。

舒檀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不由放开了她的腰肢,无奈地笑道:"真没什么事儿。"

"别想哄我。快说!"凌细柳板起了脸,不依不饶。

她难得露出这般娇俏可人的模样,舒檀看的一怔,垂眸低低地笑了起来。

自她醒来之后便似换了一个人,从前的冷漠沉敛皆化作了少女的妩媚俏丽,她对他也不再排斥。

他知道,那一颗裹在坚冰下的心终是被自己捂热了。

但是,舒檀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认真地看着面前虽苍白却难掩绝色的面庞,认真道:"你进宫之前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凌细柳见他脸色严俊,也知道他要说的定然是大事儿,不由问道:"何事?"

他握着她的手,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着凌细柳,"细细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好好地活着。"

凌细柳怔了下,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活着,说起来简单,可是世上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舒檀伸手扳过了凌细柳的肩膀,坚持道:"细细,看着我。"

凌细柳沉默了一瞬终是抬头看向了舒檀,迎上他诚挚的黑瞳。

"细细,你的人生不仅仅有我,还有凌瑄、方青墨、你的父亲、母亲……没了你,她们同样伤心欲绝。"

凌细柳嘴唇动了动,却仍旧没有说话。

舒檀知道凌细柳心中已然松动,他俯下身,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对方的气息清晰地传入彼此鼻息中。

少年醇和而悠远的声音响在耳畔,"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凌细柳眉眼微动,唇角抿的更紧了。

舒檀却是不依不挠,铁了心一遍遍地说着,仿佛是为了引导,又似乎是要将心中的信念灌输到对方的心底,直至生根发芽。

凌细柳的嘴唇终是动了,檀口轻开,吐气如兰,一字字念的极重,极深,仿佛是刻入了骨血,"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马车走出了很远,凌细柳伸手掀开了窗子依旧可以看到静静站在院门外的修长身影。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入宫之后也许会如上次一般被困在宫中,但是这一次她却不会束手就擒。

她知道舒檀在进宫之前逼她说出这么一番话,便是害怕她被祁昀牵绊拼了一死也要出来,他只是担心她。

可是,不知为何,去往皇宫的这一路上凌细柳的心里都是十分忐忑不安,心慌到令她整个人坐立不安。

眼见着宫门便要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她看起来平静一些。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初时未觉,但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宫门在即,凌细柳已经听到守门的禁军正在与驾车的公公说话,该是在审查腰牌。

马蹄声越来越急。凌细柳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车帘。

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朝着她的马车奔来,马上之人竟是昨个儿刚被舒檀从永宁侯府接过来的白鹭。

这时候,马车轻轻摇晃了一下,再次行驶起来。

"停车,停车!"凌细柳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掀了帘子出现在车辕上,驾车的公公公生恐伤了她,吓得连忙停下马车。

凌细柳未等马车停下,便跳了下去。

远远地听到,马背上的白鹭不停地唤着:"小姐,舒将军走了……"

凌细柳脑子轰地一生炸开,她顾不得身上繁华的宫装,拎着裙摆便朝着白鹭奔去。

白鹭跳下马,气喘吁吁道:"小姐,奴、奴婢……"

"你别急,舒檀怎么了,他去哪儿了?"凌细柳虽然焦急,却也知道此时更是急不得。

白鹭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奴婢偷偷听到舒将军与面具人的谈话,舒将军在你醒来之后就必须要离开京城,前往冀州战场……"

"马借我!"凌细柳未等她说完便翻身上马,没了武功,她上马吃力了不少,但拼着一股狠劲儿,她一咬牙便跃了上去。

烈风呼啸。吹乱了少女精心梳理的发髻,吹皱了少女一湖春心。

"将军,您该出发了。"身后同样身穿甲胄的属下提醒着坐在马背上迟迟不肯离开的少年将军。

是啊,他该离开了,该去兑现他的承诺,完成他的使命。

舒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街道。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会回来的。

细细,等着我。

"嘚嘚……"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他竟然看到了长街尽头鲜衣怒马的碧色罗裙。

他几疑自己看错了眼,凝神细望,马背上女子的脸越来越清晰了。

"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哈哈……"舒檀的心仿佛要跳出看胸腔,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抬手挥动马鞭重重击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朝着那一袭碧绿奔去。

明黄色鲛绡锦帐剧烈颤抖,祁昀的手指抓紧了身下床褥。手指因为用力几乎抠破了床褥,"你说她在宫门前又折了回去……她跟着舒檀走了,她竟是走了……哈哈……"

锦帐内的人近乎呜咽,惊得床柱不时摇晃。

原来她是这般讨厌他,临到宫门前却是过门不入。

皇姐,在你心里昀儿便是如此不堪么?

"咳咳咳咳……"玉钩晃动,帐内一阵剧烈颤抖。

"噗……"明黄色锦帐上突然开出了红色的梅花,娇艳而绝望。

落锦宫。

谢锦月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每一日她便坐在院子中的水井旁对着井水梳头,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年轻,依旧美丽,但却没有了光彩。

半年了。整整半年了。

她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冷宫里度日如年,日日与蟑螂跳骚为伍,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若不是她日日在墙上做了记号,险些不记得今夕何年。

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透着一股腐朽而败落的气息,便是院子中的花草树木也透着一股灰败的死亡之气。

好在院子里有的一口井是没有干枯的,所以她喜欢坐在井边,开始时候是对着井水发呆,可是有一日早上醒来,她突然听到头顶的一颗枣树上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她很烦躁,张口欲骂,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开始慌了,常时间不说话,几乎让她丧失了语言能力。

于是,她开始每日每日对着井口说话,看着井水里映出来的另一个自己,她对着影子说话,跟她说以前的自己,说现在的自己,以后的自己会不会,有一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有一次,她望着水井中的人。险些认不出来是谁。

那个人蓬着一头乱发,枯黄着一张脸,双眼无神,活像是她幼时在乞丐窝里看到的一个老女人,她惊吓之余,以为是见到了鬼。俯下身子扒在井边,伸了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可那个影子却迟迟不散,用一双死寂的眼冷冷地瞅着她。

最后,她竟被镜中的老女人扯了进去。

窒息感紧逼而来,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想起她刚刚出生的孩子,拼了命地往上抓,慌乱中她真的抓到了一只手。

醒来之后,她依旧独自一人躺在又硬又冷的床板上,冷宫一如既往的冷。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陈旧微潮的衣服,心道原来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竟是出了如此多的汗。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曾不知一次地回想起那个雨夜濒死的夜晚,她费尽心血生了皇嗣,却因为一个女人而跌落尘埃。

她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

她不要他的独宠了,她再也不要贪心地试图占据一个帝王的心,她只要在他心里占据一丁点儿位置就够了。

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也是这样的信念逼迫着她日日吞噬掉发愁发馊的食物,让她在爬满了老鼠和蟑螂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一日早上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一片白色。

下雪了,竟是下雪了。

她喜欢雪,尽管冰雪曾让她数次濒临死亡,可是她永远记得太初十三年的那个雪天,她与他相遇的那一天。

她像个孩子一般欣喜地奔入大雪地里,雪并不大,应是刚下不久,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她走的心急,竟是忘了穿鞋子,瘦弱白皙的脚趾头踩在雪地上竟未觉得冷。

那是因为她的脚比雪还凉。

她开心的在雪地里打着转儿,笑声依旧如铃,她闭上眼睛,仰首感觉大雪的温度。

四周静悄悄的,整个皇宫都在沉睡。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声响,她没有睁开眼,心里还在想,又是哪句老鼠蹿过了窗台。

"奴才福安,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尖细而悠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接下来是更重更多的跪拜声和恭贺声。

谢锦月睁开眼睛的刹那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吓得不住后退,竟是一屁股坐在了井沿儿上。

"皇后娘娘当心!"福安抬首紧张地看着谢锦月。

谢锦月怔了半晌,她看着跪在跟前的黑压压一群人,手指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真疼!她没有做梦。

"你叫我什么?"谢锦月站起身,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盯着跪在脚下的福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福安眉眼微动,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千岁!"

谢锦月静静地听着,突然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伸出手指,一片雪花落在了掌心。

太初十八年的初雪,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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