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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书屋 > 后汉长夜 > 第四十一章 运数杳渺谁能知(二)
 
长鞭从黑暗中悄没声地袭来,在梁祯和杜尔身上,抽出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骑兵们一起发出兴奋的笑声,其中一人,俯身一把揪着梁祯的后衣领,将他像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横放在马背上后,又顺手在梁祯背上重重地砸了一拳。

如折断骨髓般的疼痛让梁祯再也无法咬紧牙关装英雄,而他的惨叫声,却让骑兵的笑声更为响亮。他扯掉了梁祯身上的刀削箭壶,然后用绳子,将梁祯双手捆了个扎扎实实,随后手一甩,将梁祯扔下马去。

没等梁祯站稳,骑兵就策动了马匹,那马似乎对骑兵策马的动作很是不满,竟扬起四蹄跑了起来,梁祯哪里遭得住?一个踉跄竟扑倒在地上,被马拉着在乱石嶙峋的草原上拖了近百尺,胸前的衣服都扯得稀烂、裸露的脸也是血肉模糊。

骑兵的笑声更加嘹亮。

停下!给老子停下!我干你祖宗的!停下!梁祯在心里,将那个骑兵以不同的方法杀了二十多次,可身上的痛感,却不见得有丝毫减缓。

最后,骑兵们将梁祯和杜尔用同一条绳子捆在一起,再将他们和那些缴获的马匹绑成一串,接着长鞭一挥,驱赶着这群战利品往山谷里走去。

“他……他们要带,带我们去哪?”趁着没有注意的空挡,梁祯问绑在自己前面的杜尔。

杜尔伸出干燥的灰红色舌头,将嘴角的泥灰舔干净后,才开口道:“当奴隶。”

当奴隶?开什么玩笑!!!我不要当奴隶!我不要当奴隶!雕儿,快来救救我!宗将军,快来救救我!老天!快来救救我!!!!!

众骑兵将两人并几匹马赶回了山谷。这人声鼎沸的山谷中,起码聚集了上千人,扎起的帐篷约有百顶之多,帐篷区外围,数着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栅栏外挖着浅浅的坑道,栅栏的各个入口,都有背弓带刀的兵士把手,骑兵们经过时,也被拦着问了口令。

营地中,都处可见三几十一群聚在一起的人,这些人大都穿着破旧的皮毡,似乎从来就没有清洗过,油汪汪的,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人人都带着兵器,盯着两人的目光,就如同灰狼看见了绵羊。

梁祯和杜尔最终被扔进了营地北角,靠着山的地方,那里挤着一群同样肮脏不堪且惊慌失措的男女。

杜尔跟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但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头的男人聊了两句,然后一脸失望地对梁祯道:“这是稍瓦单部的骑兵,他们刚打败了乌槐落部,正要将俘虏押去王城进贡。我们运气背,穿了乌槐落部的服饰。”

“可,山的那边,那一大片田野里的农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迭室部的土地,疯子才会去碰。”杜尔轻蔑地一笑,“这两个部落的土地,都在鱼肚谷西端的草原上。”

“等等,你说进贡?”

“嗯,每年,每个部落都要向迭室部进贡牛羊、奴隶,以求获得他们的庇护。”

忽地,俘虏群开始骚动起来,梁祯引颈一望,却见百十持刀武士,簇拥着一人往俘虏营走来,这被簇拥之人,肩宽背挺,身穿玄铁铠甲,盔上饰着一条灰黑色的盔缨,目光狠厉如狼。

铁铠将在俘虏人入口站定,右手举至耳尖,轻轻往前一挥,那百十武士便如狼似虎地扑进俘虏营,不多时就掀起一阵血与泪的旋涡。

梁祯下意识地想伸手摆出迎战的架势,可怎奈,他双手被捆得牢牢靠靠,任凭他磨破了皮,那绳子也还是不肯松动半分。

渐渐的,梁祯放弃了挣扎,再次闭上了眼睛——既然挣扎只是徒毫心神,那就直面吧。

可梁祯左等右等,却始终等不来那刺骨的刀芒。不仅如此,耳边的惨叫声、谩骂声,还渐渐地停了。

“起来!蠢货!”鞭子伴随着谩骂落在梁祯身上,梁祯受痛,睁眼一看,身边坐着的人,都变了姿势——有的站了起来,有的躺了下去。而武士的刀,都已经入鞘,显然梁祯并不在他们要杀的名单内。

俘虏们被重新分为两群,一群男,一群女,每群人又按年龄、强壮程度被分作数队。

一年多的行伍生活,令梁祯的身子骨硬朗了不少,因而他被分进了价值最高的那一队,捆着双手的绳子,也明显比其他人的要粗上不少。分组完全后,武士们先是驱赶人群中的老弱,将那些躺着的人抬出营地。而后,再将这些俘虏,一队队地驱赶开。

梁祯那队人,被一队人数是自己两倍的精壮武士簇拥着,如同最尊贵的宝器那般,一点点地向大帐走去。

大帐周围,早已围了一大队玄甲武士,拄着明晃晃的刀枪,瞪着一双双漆黑入夜的眸子,俘虏的队伍一到,他们便围了上来,将梁祯等人团团围在中间。被围在中间的人,本也是乌槐落部最强壮的武士,可他们现在,却无不面如土色,身子是能缩多小,就缩多小。

忽地,甲士们身后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这马蹄声,听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可甲士们一听,却是纷纷变了脸色,不用谁发令,便自觉地退到两边,让开了道路。

梁祯赶忙学着别人的样子,将脑袋往胸前的碎衣那一埋,以免自己的目光,有一丝能与那马上之人碰撞的可能。

“呼!”

甲士们忽地齐声高呼,声音如雷,震得山石松动,兽鸟乱逃。

“啊~”梁祯左边的那个汉子,竟是惨叫一声,整个儿就像断了根的枯木一样,跌倒在地,口中流出红褐色的血沫。

由于俘虏们是被捆在一块的,被他这一拉,众人就有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在地上。这一下,梁祯想不抬头都不能了,而偏偏,他脑袋这一昂,就与那马上之人来了个四目相视!

这一看不打紧,梁祯立刻被吓得毛骨悚然:这……这世上,怎……怎有如此可……可怕的怪物?

来人骑在一匹黑马之上,仅仅是露出的上半身就有一人高,头大如斗、眼大如碗,尖牙嶙峋,偏又须发蓬松,身披灰色狼裘,整个儿就像是一只从古籍中走出来的饕餮,见着无不胆寒。

看着倒了一地的俘虏,那饕餮哈哈大笑,笑声如雷,又有两人吓得肝胆俱裂,口吐白沫。

见此情形,饕餮的脸色骤然变冷,吐出一口浓痰,跳下那匹被压弯了腰的马,弯着腰进了大帐。帐外的气温,这才回升了些许。

玄甲武士解开将俘虏们拴在一起的绳子,接着挥动皮鞭,驱赶着大伙搭建火堆底座,他们的脾气,比俘虏梁祯的那几个还要暴躁,无论你是顺从还是抗拒,都要挨鞭子。唯一的幸免之法,就是祈祷他们善心突发,然而这种想法,明显跟宗员带着汉军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样不现实。

底座搭好,每个俘虏背上,都多了五六条血蛇,血蛇所到之处,尽是模糊一片。

终于火升起来了,玄甲武士也打累了。俘虏们这才被“恩准”围在火堆旁取暖。梁祯偷偷瞄了眼跟自己一圈的众人,发现无一不是双目黯淡无光,身上血肉模糊,头发蓬松且凌乱。对于梁祯这个生面人,他们也完全没有去理会他的兴致。

次日一早,玄甲武士们便牵来一大群马,先将每个俘虏捆得跟裹蒸粽似的,再用一条泡过盐水的粗麻绳,将他们捆在马上,最后由上百人的骑队裹挟着,快马加鞭,当天下午,就来到了一座大城外。

大城的样貌跟蓟城相差无几,一样的箭楼高耸,一样的深沟环绕。雄伟的城门下,立着两队铁塔般的甲士,不过这些甲士披着的,都是刷了白漆的铠甲,就连手中拄着的骑枪,也是白木为杆。

梁祯打了一个激灵,耳畔,仿佛又响起那悲凉的胡笳声声,那足以踏碎河山的马蹄声,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张张寒霜遍布的面孔,那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昨夜那饕餮,其实一直都在队伍的前头,可即便是他,在这城面前,也不敢乱来,毕恭毕敬地下了马,领着一众部下,步行至城门口,跟守成的人交涉一番后,这才被放了进去。

队伍再次准备前行时,梁祯刻意地闭上了眼睛,以免再在脑海中,留下一些关于那些白面无常的,更为可怖的画面。可不一会,梁祯就发现,自己的举动纯属多余,因为那些玄甲武士,突然从手中变出一条条黑色的长布条,将俘虏们的眼睛,蒙得一点光也漏不进来。

梁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木偶,没有五感、没有六觉、没有声音、更没有灵魂,一举一动,都完全由木偶师所操控。

可偏偏,这个木偶师又并不懂得怜惜自己的道具,动不动就挥舞马鞭,好在这队俘虏数量并不少,当每人挨了四鞭子后,队伍就停了下来,看样子,应该是到目的地了。

果然,蒙眼布被人用力扯去,早已迫不及待的金光一并涌入,直将梁祯刺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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