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之内，越发寂静，落针可闻。
朱元璋眼睛之内，血丝凝现，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
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标儿的呼吸之声。
李希颜目光震撼，注视着苏闲的眼神，一刻不移。
而宋濂则是闭上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畅想笑道：“妙哉！壮哉！”
方孝孺却是惊骇欲绝的看向苏闲！
“明明是读书种子，为什么非要想刀兵之利？”
“明军远征，应该宣扬王道，我们还是要以德服人，怎可如此！此为祸乱天下？”
当然，这些都是他心中之想法，并没有说出口。
但此刻，众人的震撼，却是掩饰不住。
苏闲，竟然已经想到这么多了吗？
朱标缓缓吐出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认识到，一个最高自有八品的宝钞提举司，竟然可以玩这么多花样？
本来是父皇，为了减轻铸钱压力，所以仿照前朝设立的宝钞，竟然有如此诱人的前景和未来？
这才是宝藏啊！
苏闲看着几人的反应。
事实证明，后世描绘蓝图的方式，还有成功学鸡汤，对这些“心中有抱负、手中有实力”的人群，简直就是致命诱惑。
这里面的困难有没有？
当然有，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
但苏闲只是提供了一个设想，他就看到了洪武皇帝沉默的眼神之中，迸发出了难以掩饰的渴望，以及贪婪！
如同一条盘旋天空的巨龙，终于在远处，发现了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唾手可得”的宝藏！
“宝钞就是要这样用！这才是宝钞的用法啊！”
朱元璋终于激动的喊了出来，“在咱大明民间，搞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咱就应该把宝钞拿到外面去，哈哈哈，好！钱庄！咱就办钱庄！”
朱元璋肯定的话语响起，却让方孝孺等人越发担忧。
“陛下，此钱庄之事，固然是好！”
“但到底是财政利器，可否交于朝堂六部，以朝堂来办，是否更为可行。”
此刻，方孝孺不由得开口。
在他看来，苏闲说的不是什么梦话，在赤手空拳打下天下的洪武帝手里，这更像是，给了他一个踮起脚尖，就能够得着，摘下来的“星星”！
但此物……交于勋贵之手，无异于明珠蒙尘。
更恐酿起其它灾祸。
只有交到朝廷手里，由吏部选拔官员，户部进行调控，如此一来，才能为大明所用。
此话一出。
朱元璋也露出沉思。
勋贵手握兵权，本来就让他头疼，若是再掌控钱庄……财权握在手上，以后难免出问题。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若是朝廷掌控……那文官愿意出钱吗？”
就在这时，苏闲悠悠说道。
此话一出。
朱元璋当即回过神来，方孝孺也愣住了。
此次就是因为没钱，才找到勋贵。
要说现在的大明，哪个圈层最有钱，除了东南的士绅，那就是连年征战的勋贵了。
这些人洪武帝不吝赏赐，再加上，征伐大元残部势力的时候，他们可不是什么讲卫生树文明的好学生，那真是搜刮的一干二净，缴获的虽然上交，但你要说他们没留也不可能。
而大明需要连年征战，他们只要不是搜刮大明百姓，在这方面洪武帝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想着分功了？少给咱出那歪主意，咱心中自有计较。”
眼看着谈话偏离，朱元璋赶紧拉回来。
要知道他在这一瞬间可是想的很多。
钱庄一旦官方建立，那势必要和富庶的东南等地产生交集。说不定就是砸某些人饭碗的事情，他们明面上不敢反对，但背地里的手段可是多着呢。
到时候这朝堂上指不定还怎么议论，怕又是一番拉扯。
事情还没办，若是陷入这种境地，那什么也别做了！
“先讨论别的，这方面暂时打住，咱回去再好好衡量。”
“反正也是草创，此次就先在这征伐吐蕃上试验一下，大军刚刚开拔，距离打完最起码要三五个月，这时间够咱筹备了。”
“倒是这些人，咱们还不确定，他们到底答不答应？”
朱元璋思索道。
而朱标也是点了点头，此话才算正理，现在就是一个想法，距离落实还有好几步路要走，先把最核心的问题解决掉。
“还有两个问题！”
朱标也是思索道，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通过钱庄，甚至能举一反三，但大多都是雏形。
“现如今，宝钞的发行，基本上都是从官员的俸禄、还有将士们的赏赐进行。如果开启钱庄，那是不是也可以借用此……”
“当然！”
苏闲当下也不掩饰，直接说道：“最好的发行方式，其根本就是兑换！”
此话一出。
朱元璋便陷入思索。
朱标继续问道：“可是像宝钞提举司那样的兑换？只兑换纸钞！”
他说着说着，甚至能很快联想。
“那如果开官方钱庄，百姓也可以在这官方钱庄上兑换？”
似乎是他的想法，直接让朱元璋想起了什么。
忽然其瞪大双眼，大笑道：“咱想到了！”
“这个办法好！”
或许是他今日，接触了太多的信息，甚至还被苏闲描绘了宏伟蓝图，此刻雄心万丈。
“不仅是旧钞可以兑换，甚至咱要为了推行！”
“要广开兑换之门，什么破旧的铜钱，过去的旧钞，哪怕是元人曾留下的通宝，宋人留下的，咱也要给它兑！”
“这样一来，咱把百姓手里的旧钱，全给它兑完。不就相当于最快速度的印发宝钞了？”
“只要百姓需要，咱就能多多印发。”
朱元璋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想到了办法。
这可又是钱庄的大作用啊！
“父皇……”就在这时，朱标赶紧提醒，“您这不是相当于，给前朝收拾烂摊子吗？”
呃！
刚刚兴奋过头的朱元璋，又瞬间冷静下来。
他怔怔无言。
“倒是也对！”
“他们印发的，比咱印发的还要多。这样一来，咱宝钞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了，更不要谈那些宏图大略了。”
一边想着。
或许是今天接受的过多，他需要好好的思考一下。
但本能又觉得，总觉得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
但一时半会儿，又根本想不出来。
“不对，不对！”
“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这法子固然好……可是！可是……咱刚才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怎么接受的东西多了，还突然忘了？”
说了半天可是，朱元璋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实在是他现在的脑子想的太多，而对于这种未曾涉及过的领域，明知道有问题，但一时半会儿，却无法形容这个最为具体的问题。
“不能大肆印发宝钞，这个问题，这些小娃娃玩游戏的时候咱就知道了。”
朱元璋开始慢慢回想。
“毕竟，百姓手上的货物就这么多，所以兑换的时候，也应该进行严格的筛查，一些假冒的钱币应当重惩！”
“不能大范围的全给兑换，只能慢慢来……这宝钞既然能干这么多的事儿，是得小心翼翼的普及。”
说着说着。
忽然！
朱元璋终于知道，那种似乎有什么疑问将自己卡主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是白银！”
“标儿，是白银！”
朱元璋看向几人，随即道：“你们想想……”
“之前，大明宝钞一直对应的是白银！一两就是一贯！”
“印发估算的时候，也只能按照白银来估算，宝钞到底能卖多少东西，也是靠白银来算的！”
“可如果这次，咱们将白银作为货物，可以交易。”
“那么以后，白银的价格肯定会一直改变。”
“可宝钞反之，就没有了可以参考的价格标准。”
“朝廷如果反应慢了，若是以后出现这些孩子当初玩的，宝钞越来越不值钱，这样一来，岂不是再度会出大问题？”
早在朱元璋话说半截的时候。
朱标也反应了过来。
而宋濂也是揪住了自己的胡子，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
“是这个理！”
“如果没有白银，宝钞没有可以对等核算的标准。一旦出问题，稍微反应不及，就是大问题。”朱标也点头道。
宋濂也不由得说道：“包括印发也是，也需要一个标准，这倒是可以参考那些孩子玩的游戏。”
“之前是他们是模仿朝廷的岁俸，然后自主给他们的玩具定价。”
“第一波，玩具很多，钱很少。所以很快就没法玩，需要印发第二波……”
“之后玩具多了，又印发第三波。”
“当然这些到底只是游戏，那些纸钞一直在流转，也只限于交易，后来还是苏闲那小子提出，其它的玩法，比如投壶之类消耗纸币，这种玩法增多，纸币就可以继续加印……甚至可以让他们这个小市集更加繁荣。”
“游戏？”宋濂的话，明显给了朱元璋父子启发。
他们点点头，是这个礼。
朱标反应的最快，“那岂不是说……这里面衡量纸币的，是游戏？”
“不对……是玩具！”
“可咱们的纸钞，应该对应什么呢？”
“白银不能对应，那就只能是黄金了？”
“黄金！”朱元璋蹙眉，“黄金更少！”
此时此刻。
苏闲一直听着，而听到这里，让他都有些惊讶了。
“要知道，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几乎是银本位、金本位了！”
当然，名字都是人叫的，他们能想到这些，也是和这段日子，处理了很多国事，和宝钞打得交道太多有关。
再加上自己等人玩的游戏，给了很多启发！
谁说玩游戏没用？
正想着的同时。
却见他们已经看了过来。
苏闲也适时开口，“黄金、白银，都不行！”
“既然已经说了，大明要将黄金、和白银，当做货物。它们可以兑换纸钞，但绝不能抢了纸钞‘独一无二’的地位！”
“更何况，黄金、白银，对于普通的大明百姓而言，太过奢侈。他们劳碌一年，也不见得能赚到一两金。”
“与之相比，还不如一些洪武通宝更深入民间。毕竟，铜钱才是他们接触最多的。”
“那就是铜钱？”朱标立刻回答。
“铜钱也不行，百姓有时候也会以物换物，铜矿本来就少，现在的很多铜钱已经都不是铜钱了，而是铁钱！”
苏闲正色道：“铜矿稀少，但铁矿很多！”
“这样的东西，如何能用宝钞去绑定？”
想了半天，什么都想不出来。
朱标所幸摇头，直接看向苏闲。
“金银铜都不行，那又是什么？”
“继续想想……既然宝钞要印发民间，且要建立双方真正的信任！那么这个答案，该你们说出来才对。”苏闲却看向众人，随后便将目光看向朱雄英等人。
其实按照后世的一些推论。
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提出刚才说的“金本位、银本位”！
然而！
苏闲却不想让它出来。
除了刚才说的原因之外。
还有深层原因：现在的大明，并没有足够的金银。
如果将金银、对标宝钞价值。
那迟早有一天，如果大明和外面的世界产生交集的时候，对方若是有大量白银和黄金，足以将大明的宝钞体系，冲击的七零八落！
至于自己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所幸看向几人，直接问道：
“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既然想发行宝钞，让民间百姓每一个都能用上，那就要从他们的角度去想……”
“如何能在最快的时间，让百姓相信这宝钞的价值所在，且以后不用担心，其会不会变得如同废纸？”
“最起码，宝钞要变得比所谓的铁质铜钱，要更加受百姓的欢迎乃至信任！”
“综合这些，也就是一个问题——百姓最关心，最惦记的是什么？”
闻言……
一行人刚才听得，全是似懂非懂的白银、钱庄。
此刻突然被询问。
却是一个个哑口无言。
朱元璋甚至都忍不住，让这小子赶紧说。
他只是一想到，未来大明能借助宝钞干许多事，就恨不得其很快将其印发，普及民间！
“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这个时候咱们哪能想出来？”
最后，朱元璋所幸摇头。
“我知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都装作在听，却始终都听不懂的朱雄英，却突然举起右手。
常森、徐膺绪等人古怪看去。
就连朱标和朱元璋，也是一脸的无奈。
“雄英，伱还小，你听都听不懂……别捣乱！”
“可我能听懂问题。”似乎是知道自己被小瞧。
朱雄英当即喊道：
“皇爷爷说过，于百姓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他蹙着眉头，众人的小看，似乎让他对自己的答案产生怀疑。
但最后，他还是干脆道：
“是粮食！”
啪！
苏闲打了个响指。
咧嘴笑道：“答对了！”
“就是粮食！”
“明是粮食，暗是信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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