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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书屋 > 将军妻难为 > 第二十九章 卑小奢念
 
  是夜,帘卷风涌,合上窗也掩不住那呜咽嘶吼,入夏的天总是喜怒无常。

  骤然一道白刃从天窗斜割落地,惊得尘埃也卷土覆去,却许久未闻随后的雷声轰鸣。

  这处的风云,竟也耍这些唬人的假把戏。

  风顺着狭小的窗格缝沿而入,将昏暗的烛吹得摇晃,宁知坐在塌边,细细地将手中的竹纹青色棉被叠好,她眼波匮乏平淡,掀不起一丝波澜。

  吱——

  沉重的木门从外被推开,引了刺骨的风入内,宁知抬眸望去,原是王婆,她拎着个膳盒入内,关了门,将膳盒放到一方小案之上。

  膳盒落得响,被惊天一声雷盖了去,风更大了,瞧着像要下场大雨。

  “母亲。”宁知起身,敛着眸走到那方圆案跟前,向王婆行了个礼。

  王婆沉着脸,她望着眼前少女发髻边那朵小小的木槿,眸底一如既往地寒。

  当年孟府升迁,自己将宁知留在了老宅,一别数年,如今难得相处,却总觉像隔了层什么似的。

  “自午宴后,你都未去膳房用过膳了。”

  许久,王婆僵着脸掀开膳盒的盖,取出里头的一碟小菜与米饭,搁在木案之上,凛风倒注,顺着她的口。

  宁知的眸光在一处凝滞,轻声:“女儿今日疲累,没有胃口。”

  烛光跃动,倏尔又一声空雷错落天光,将室内寸寸照亮。

  “是疲累,还是当众被拒后的羞耻?”王婆瞥她,在案边的木凳坐下,敛了敛裙摆,开腔冷冷。

  她那目光透入宁知浑身,只叫宁知觉得心颤。

  宁知沙哑着声,鬓边的那朵木槿都颓萎了几分,她眼丝缠绕:“母亲这是何意?”

  “她们婆媳间的事儿,你偏要做那出头鸟,”王婆目光只轻掠过了去,雾霭浓重难拨。

  那微弱的烛映得宁知只影绰绰,她紧咬着下唇,面靥苍白无措,是被看透的慌:“母亲,我……”

  “知道我当初为何执意要将你留在洛阳老宅吗?”王婆抬眸见她模样,心尖一软,语气却更强硬了些,“你以为那些小心思能瞒得住我?”

  宁知自幼便跟着自己侍奉孟家,孟家郎儿成年后·保·家·卫·国,清隽英朗,又怎会不为他倾心。

  “……女儿知道。”宁知心下与面上都覆了层霜雪,贝齿几乎要将唇咬破,远山眉蹙得紧。

  “可你还是跟着老夫人的心思走了。”王婆一口气堵在心口,满满是恨铁不成钢。

  话中怒意入耳,宁知眼眶一红,嗓音也带着颤:“女儿、女儿只是……”

  “只是什么?你也并非看不见,少爷与少夫人之间,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王婆字字铿锵,瞧她泪珠半垂不落,终是缓了语气,只是仍然端着一副怒气不衰的模样:

  “知儿,咱们是婢,不该妄想的,就给我吞到肚子里去。”

  沾着泪花的睫羽轻翘,宁知忍了好几口气,才将那胸口处一抽一抽的疼压了下去,她踌躇半响,开声喃喃:

  “女儿知道,少夫人品行相貌都与少爷是绝配,更是我的典范,女儿没有其他妄想。”

  只是,只是想着能近些看着他,一尽自己心中那窥不得天光的贪婪情意。

  宁知将着后半句话死死地压在心底,而每一个腔圆音顺不敢吐出来的字儿,都裹上风月长浓的脂腻,掺了好几分的秾靡。

  王婆轻扣木案,隔着案观她,观着这碧玉年华娇娥那削瘦的肩、羸弱的骨,终是起身,走至宁知跟前,扶了扶她半歪的髻:

  “母亲……我只是不想你成为后宅的·牺·牲·品,希望你能懂我一片苦心。”

  她带着薄茧的指尖撩起宁知散落在颊边的碎发,目光都带了几分难得、又不易察觉的怜惜。

  “女儿知道的。”宁知抬眸,扯了抹笑。

  炉上茶水已经滚滚烧了许久,王婆转身,扬手倒回原先舀出的那瓢水,开水逐渐停沸,提壶注水入茶盏中,沸水倾下,待见茶汤浮白色茶沫才止。

  她熟练地倒了杯热茶,放至案上那半凉的小菜边上,望向宁知:“你也饿了,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抚平衣袖,面容又恢复了平常的无波,她深深地望了宁知一眼,转身出去,木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又归于平静。

  响了一个时辰的惊雷终于将瓢泼大雨落下,酣·畅·淋漓,将久积尘垢的侍女阁冲刷得干净。

  宁知愣愣,步伐缓慢走到案边坐下,拾起半旧的木箸,夹了小菜入檀口,是熟悉的味儿。

  啪嗒。

  忍了许久的泪珠落入半凉了的米饭中,它淌过宁知眼尾那一点浅绯红痣,很快便融入不见。

  宁知抚了抚鬓上的木槿,胡乱擦去面上的泪痕,红得灼人。

  今日孟府家宴,她恭身侍菜时,不经意瞥过案底下那两人交握着的双手。

  洁白无瑕,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心底刹那间酿成涌上的晦涩难言心绪,是一种叫做妒忌的东西。

  她无比厌弃当时有那个想法的自己。

  宁知伸手拿起方才王婆倒好的茶,热茶入口,压下心底的绪,纸窗受不住风的吹袭,破了个·洞,狂风瞬间入内,夹着雨水,猛然将唯一的昏烛熄灭。

  室内顿时暗黑一片,宁知连忙起身拿了块板子摸着黑将那纸洞挡上,而后凭着记忆找到了·火·石,将那烛重新点亮。

  室内又燃起了光亮,宁知舒了口气,指尖一热,原是烛蜡滴到了食指上。

  宁知一怔,在无人的小室内终于袒露柔软内里,泪珠不住地往下掉。

  她的确是妒忌。

  妒忌沈知鹤的出身与修养,嫉妒她挥手便可享用的奢度,妒忌她被保护得如此周到,也嫉妒她那由衷而发的至纯与至善。

  宁知又想起在洛阳老宅初见时,沈知鹤那惊鸿一瞥。

  是完美的化身。

  她偏生得那么温柔却又果敢,为自己夫君挡下致命一剑。

  让宁知连在她跟前感到妒忌这个陌生的情绪时都想自唾。

  唾骂那个自形·惭·秽,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势都笑了下去,宁知方才回神,碎石投入的水湄恢复平静,颦翠的双娥松展,她起身,将方才被雨水打湿的塌收拾干净。

  她并不贪心,只是想离那个孟家郎近一些,能瞧上一眼,便就是她的奢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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