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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书屋 > 夫人别打我祝从之池穗 > 42
 
刘万时是沧州人, 今上登基之初, 北地接连大旱,他父母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 年成不好, 生活便难以为继,他的父母就领着刘万时和他的两个兄长四处乞讨, 一路上, 父母双亲和两个哥哥相继病死,只有刘万时一个人乞讨到靖安城。

那日何庆忠上街,见到十岁出头的刘万时和一群乞儿厮打,见他身手最好, 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何庆忠对刘万时有知遇之恩、养育之恩,刘万时这么多年来对他向来忠心耿耿。

刘万时至今都记得初见池穗的那一日, 他跟着何将军在靖安城外清点今年投军的兵卒,池穗穿着寻常布衣站在队伍最后, 长发绾起,一双眼睛沉静而幽邃,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却叫人无法错开眼去。

何庆忠似乎和她过去就相识,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从今日起, 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万时, 你教一教她刀法枪法,她力气大,把咱们兵器库里的湛金枪拿给她。”

湛金枪是一把名枪,十数个最好的工匠打造数月方可制成,制枪的过程中有半分疏漏都会造成失败,里面加了一种珍惜陨铁,经年不锈,寒光凛冽。

这个人在何庆忠心里有很高的位置,哪怕是第一次见,刘万时就明白了。他心里不喜欢这个人,她沉默寡言又不会讨好人,每日和她相处都十分无趣,刘万时除了教她枪法之外,不会和她说更多的话。

何庆忠对她十分重视,在她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就封她做了伍长,这无疑会惹得很多人非议,军中都是粗人,没有什么礼让的想法,她的与世无争更助长了别人的嚣张气焰,每日给她留的饭菜根本不够吃,池穗从来不抱怨,也不会去告状,除了晚上睡觉之外,她独来独往,不是练箭就是研究枪法。

池穗和军队里这些整日吹牛侃大山的人不同,她不争不抢,待人也算诚恳,慢慢地,刘万时对她的观感也改观了一些。

真正让大家意外的是池穗第一次走向战场,投军的人年龄都不大,面对战争的残酷和血腥都难免有胆怯的心理,池穗看上去却并不畏惧,她搭弓挽箭,一箭射杀了地方一个头领,一战成名。

那夜,大家举杯庆功,刘万时却在林子里的一棵树上找到了池穗,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不过十八岁的年轻人。

“你怕吗?”他问。

池穗的目光如水,落在他身上:“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她静静的说,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但是我不能害怕。”

是不能害怕,而不是不怕,刘万时也爬上了树,找了一个粗壮的枝干坐好,坐在这里能远远地听见大营里推杯换盏的声音,看见橙红色的火光。

头顶是漆黑如墨的穹庐,和皎皎的冷月,寥落的繁星。

后来他们一起共事,一起伏击,池穗慢慢地开始变得开朗起来,偶尔也能和大家说几句玩笑话,她说自己是猎人的儿子,后来给别人做了侍卫,她身手矫捷,确实是个有底子的,大家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坐在橙黄色的烛光下,这些往事纷至沓来,刘万时合上书本,打开了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是池穗绘制的,那日清早她亲自给他送来的。

营帐外有脚步声响起,营帐的门帘被掀开,池穗抬步走了进来,她穿着深色的长衣,没有穿战甲,行动如常,根本让人看不出她身上带伤。

刘万时站起身,给池穗搬了把椅子:“你怎么过来了?受伤了还不歇着?”

池穗微微弯了弯眼睛,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这一战十分蹊跷,咱们的主战场在霍兰山以北十公里的尹提草原,霍兰山已有大半数归于我朝版图,可如今匈奴两位王子,从霍兰山秘密潜入,其意在何?”

刘万时的手顺着地图指了一个地方,他性情平和从容,身上带着清隽气,这一次,眉毛却也拧的很紧。池穗的目光看向他手指的地方,上面写着两个字。

兖州。

这里有朝廷刚刚调派的五万兵马,也是离他们最近的城池。

“既然朝廷为咱们送了五万兵马,为何迟迟不见动静?”池穗沉声问,“这五万兵马,又是何人为帅呢?”

刘万时抬起眼和池穗的眼睛撞在一起:“我今日早上得到的消息,不知道是否可靠。若此事可靠,我们的处境便十分不妙。”

池穗微微一怔:“何人?”

“宋济征。”

皇城。

“啪”的一声,一个汝窑茶盏被皇帝摔了个粉碎,他气得在天策宫里转了两圈,把奏本全部都摔在地上:“简直是荒唐!朕令唐恒领军五万,镇守兖州,怎么好端端的就生了急病,如今卧床不起?五万兵马如今群龙无首,该如何作战?”

皇太子是今上长子,生母是皇帝的贵人,身份低微且早早亡故,太子一直寄养在宁妃名下,殿中的大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太子掖手道:“父皇息怒,唐将军南征北战也久,可大都是和南面的蛮子交战,只怕到了北地水土不服,人吃五谷,岂有不生病的道理。”

皇帝拂袖,坐在御座上,环顾立于朝上的群臣:“你们说,何人能胜任这五万兵马?”

兵部侍郎陈登是庆阳公主一手提拔的,他手举笏板沉声道:“何庆忠将军在北地多年,对北地兵马地形都十分熟悉,再加之他乃定北军主帅,由他驱策这五万兵马,再合适不过。”

皇太子却淡淡一笑:“儿臣以为,兖州与靖安相距数十里,匈奴人兵马分散,咱们也应兵分两路,何将军驱策靖安城兵马,另派一名将军,指挥这五万兵马。”

皇帝沉吟片刻:“你觉得,何人可担此任?”

“宋济征。”

皇上怒极反笑:“他御下不严,污蔑臣子一事亦与他难逃干系,朕收缴他的兵权,令他闭门思过,他还日日叫屈,朕难在信他。”

“父皇特赐儿臣监国之权,儿臣岂能辜负父皇信任,近日来,儿臣派遣人马至邺城、滨州一带,获得密报一份,此人看似平庸,却在靖安城根系庞大,党羽众多。调查太过深入,只怕打草惊蛇,故而儿臣没有深入调查,可对于此事,儿臣有八成把握。”太子说着,把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他目光灼热地看着皇帝,“诬陷祝景行者另有其人。”

祝从之红着脸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路边有个石子,他飞起一脚踢了出去,成壁跟在自家公子身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看着自家公子时而长吁短叹,时而眉梢微挑,难掩喜色。

忍不住偷偷拉住半途经过的张军医再三询问:“那贼子的迷药,会不会伤脑子啊?”

祝从之自己想着心事,却没料到自己的腿却顺着拐到了刘万时的营帐门口,如今两军合在一处,除了折耗的人马之外,还有五千人,队伍一时间壮大不少。

刘万时的营帐离池穗的营帐很近,祝从之正抬腿想走,没料到刘万时的门帘被撩开,池穗和他一同走了出来。

这时若是被看见了,岂不是以为他蹲在人家营帐门口,刻意听墙角么,瓜田李下,这怕是说不清了,他蹑手蹑脚地在营帐侧面的阴影里蹲下,一边挥手拍了拍腿边的蚊子。

我可不是在听墙角,祝从之暗暗说,我只是怕被发现,解释不清。

不得不说,他这个位置当真是选的不错,不光能看清二人的动作,连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听墙角的祝大人,听得津津有味。

“此事没有定死,暂且不要声张,”刘万时平和地一笑,眉目舒展,“你的伤口也要当心,这几日最好先不要去练兵了,反正有我在,你的兵马我也能照顾一二。赫连颉受伤,他们只怕近期也不会有太大动作了。”

池穗笑着点点头,她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放松:“如此就多亏了刘大哥了。”说着伸手握住了刘万时的手,“有你在,我也安心不少。”

祝从之有些后悔自己选了这么个位置,他更后悔自己为什么顺路就走到这来,他的脸像锅底一样黑,怒意就在心底翻腾,可是却无处发力。

气得他狠狠揪了一把身侧的草,弄出了一点动静。

刘万时耳力极佳,立刻往这边看过来,吓得祝从之连忙又锁紧了营帐后侧的阴影里,这人是属猫的吧!耳朵真他娘的尖!

“那边是不是有人?”刘万时皱着眉,连连盯着营帐的阴影处。池穗方才却看清了,一抹笑意浮上她的眼睛,她轻轻咳了一声,“我瞧见了,好像是一个山猫,这东西怕人,只怕是走错了路,已经跑走了吧。”

刘万时点点头:“我听说了你这里这几日的事,只怕是出了内鬼,你找机会要好好彻查一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在明处,只怕日后还要受周折。”

池穗此刻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又一脸诚恳地看着刘万时说:“时候不早了,大哥早点休息。”刘万时点点头,又嘱咐她两句,踅身走回了营帐。

池穗环顾四周,也没看见有别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营帐侧面的阴影处,她的眼睛很平静,只是在眼底深处藏着淡淡的笑意。

一个怕人的小山猫就蹲在附近的草丛后面,时不时还用手挠挠腿上被蚊虫叮咬出来的大包,祝从之抬起那双好看的眼睛,有几分傻气地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灿若春花,让人错不开眼睛。

“我真的不是听墙角!”祝从之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他跟在池穗身后又走回了池穗的营帐,池穗的肩上有伤,脱衣服的时候不太方便,祝从之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上去帮忙。

手碰到她的衣服,突然回过神来,像被烫了似的连忙把手收了回来:“我我我,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啊!”祝从之接连退了好几步,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都怪媳妇长得太像个男人,不然他也不会下意识的要帮他解扣子!祝从之欲哭无泪,找了把椅子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口响起了一个柔柔的声音:“统领大人可歇息了?”

竟然是阿笙,祝从之听她说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立刻给池穗使眼色,池穗不解其意,无声地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祝从之被这个榆木脑袋气得半死,如果此时让阿笙进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岂不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阿笙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又说:“统领大人?”

祝从之恶狠狠地瞪她,又指了指池穗的衣服,池穗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把自己的衣领拉高,咳了一声:“还没,不过天色不早了,姑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没想到阿笙竟然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她看见祝从之微微一愣,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失望,而后又盈盈笑起来:“我听说大人让人送了金疮药过来,大人可是受伤了?可否让阿笙瞧瞧?”

池穗还没来得及说话,祝从之已经没好气地说:“不是统领大人,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阿笙眼睛微微一转,亦是笑盈盈地说:“祝大人也太不当心了。”

祝从之看见她就烦,可又碍于面子,不能说太过分的话,只能耐下性子:“阿笙姑娘还有事吗?我和统领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商议。”

“我没有旁的事,不过是担心统领大人的身体,”阿笙娇柔的对着池穗展颜一笑,在火烛的光影里,平添了几分婉媚,“时候不早了,阿笙便不叨扰了。”说着,盈盈一褔,走了出去。

看着阿笙走出去,池穗沉吟了一下,压低了嗓子问:“你觉不觉得,阿笙有问题?”

“干!老子早觉得她有问题了!”祝从之一拍大腿,“这么年轻的女郎,整日往男人的房里跑,我敢说她早就对你图谋不轨!我正想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发现了!”祝从之越说越起劲儿,“你这次难得上道,我跟你说,一定要和她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成了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池穗沉默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你……你在说什么?”

*

祝从之在池穗那里生了一肚子气,白瞎了他方才为池穗解围,这个没良心的混账!池穗受伤的消息不能被人知晓,多亏他头脑灵活,机智解围。阿笙身份可疑,他也不想让她看出端倪,才随机应变,告诉她是自己受伤了。

祝从之忍不住美滋滋地想,就在方才那短短几个瞬息间,我就想到了这么一个好理由,当真是妙极,他想得开心,没料到前方的道路上,有了个小坑,脚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

*

“祝大人对你倒当真是没的说,”刘万时看着坐在祝从之榻边的池穗说,“为了把话说得周全,不惜受皮肉之苦,我实在佩服。”

祝从之的腿被摔了好大一块淤青,有的地方甚至渗出血来,张军医连夜配了一些跌打损伤又止血的药送到他的案头,祝从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腿,气哼哼地躺下。

他最讨厌被人看笑话,于是死鸭子嘴硬:“这是自然的,我和阿穗的关系没得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既然能帮她,自然万死不辞!”他说得慷慨激昂,几乎要把自己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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