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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书屋 > 江山何辜 > 第四章 前夕
 
  燕子归时,乍暖还寒。

  华乐裹着火红色的狐皮裘站在窗前看着,看着这满园的梨花。

  今年的梨花,开的确实早。

  华乐伸出手去折了一枝下来,轻轻一抖,便将梨花枝上堆砌着的一层细雪抖落下去,黄蕊白瓣,暗香扑鼻,别有一番精致幽雅的滋味。

  华乐手里挽了个花,将那一枝梨花斜横在胸前,半遮了颜面,转过身来半弯了眉眼,问道:“修瑾,我这一身可还美?”

  无人回应,屋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华乐敛了面上的笑意,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着的侍女宫人齐齐朝着二人揖了一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华乐踩着大红纹金的鞋子,手里持着那一枝梨花,轻轻在梳妆台前落了座:“阿姊今日大喜的日子,修瑾不说恭喜便罢了,怎的倒还摆出这么一副脸色来?怎么,阿姊今日不好看么?”

  她伸了手去触摸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左右瞧瞧,顾镜自怜:“今儿个是阿姊出阁的日子,那些个侍女嬷嬷们终究还是尽了心了,至少,阿姊这么多年,也就是今儿个看上去最是好看——都说女人最美就是一身凤冠霞帔风光出嫁的时候,这老人啊,说的就是有道理。”

  一直沉默着的少年跪在她面前,一双显得细弱的胳膊牢牢抱住她:“阿姊,我们不嫁了,慕白手里有三千……”

  华乐沉默了一瞬,忽而笑了起来,打断了他:“修瑾,陛下的金口玉言,你又要如何让他吞回去、咽下去?”

  “这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活了十二年了,心里都没有一点数么?”华乐的笑意慢慢敛住,显出一片冷漠地决绝来,“今日阿姊一走,你便是容贵妃膝下的养子,日后更进一步便是……”

  “那个位置弟弟不稀罕,”修瑾咬着牙道,“弟弟就只剩下阿姊了——漠北之遥,一路急行也得走上半年,此一去,怕是终身难回。”

  华乐将那一枝梨花掷到桌上去,伸手去掰那像是锁在腰间的少年的臂膀,浅月色的指甲在少年手背上留下道道红痕,最终还是被华乐掰着手指给甩开了。

  华乐站起身来,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少年,两双相似的眼眸相对:“修瑾,阿姊出嫁在即。今日,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会被陛下完完整整的打扮好,风风光光地送到漠北去。顺其者昌,逆其者亡——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接不接受——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华乐的手一顿,轻柔的为少年拭去面上的水渍。二人凑得近了,不难看出二人面容间的相近之处,一时间,连同声音,也柔和下来了:“修瑾,站起来吧,好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今日,你若能好好地,还能送上阿姊最后一程。如若不,你怕是连阿姊离开长安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阿姊知道慕白手上有三千精锐,附属禁卫西三营,可你以为,三千人能做什么?

  “漠北民风彪悍,那你可有想过漠北真正的精锐是什么样么?单单是往年的流民我们北方的百姓便是难以阻挡……

  “为将者,惜兵如子;为谋者,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思全局为谋,忍也——这些话的道理不用阿姊说你们也都明白,现下,去找定远侯世子……”

  “殿下,长信侯夫人到了。”素语稍抬了声音向殿内道。

  “阿姊,来不及了。”修瑾低声喃道,面上泛起一抹略带古怪的笑意,“昨日夜里,慕白便已经带兵去了十里坡,送嫁护卫能有多少?漠北带来的亲兵又能有多少?”

  “你们……素语,请夫人进来,”华乐转身再不看跪在地上的弟弟一眼,“送寿王殿下去偏殿休息。”

  于是先前退下的侍女们捧着凤冠、步摇、银瓶、香料又悄无声息的跟在长信侯夫人身后进来了。听闻华乐吩咐,早有准备的两个粗使嬷嬷上前来,一边一个别住少年的臂膀,不容拒绝的将他向外“送”去。

  “阿姊……”少年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顾及人前,最后终是抵不过粗使嬷嬷的力气,被带走了。

  屋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素语上前为华乐取下了披在肩上的火狐裘,露出身上已经穿戴好的嫁衣来,又引着她在妆台前坐下。这座梳妆台对比一个月前内府送来放在偏殿的那座差得多了,连同款式都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公主出嫁,没有从偏门偏殿出去的道理,这也是方才华乐能够一伸手就能够到殿外梨花的原因,这里不是华乐一直住的偏殿,而是当初华乐母亲秦婉华住的寝殿,四周种满了梨树。从这里出去,绕过屏风短廊便是永延宫正殿,再往外,便是永延宫的大门了。

  “臣妇见过昭宁公主。”长信侯夫人进门便是一跪。

  “起来吧,”华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映出的模糊人影,“今日夫人来,是让华乐蹭福气的,不必如此多礼。”

  五福夫人不好找,要子孙满堂没有孩子夭折的、要父母安康高寿的、要家庭富贵和满的、要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要德高望重的……也就是说齐寿、富贵、康宁、家和、好德。多少有些借福气的意思在里头,你找着了,人家愿不愿意来把福气借给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信侯夫人先用草木灰给华乐涂了一遍,再用棉线在华乐脸上细细绞过,又拿了帕子包裹着冰给她镇痛,最后检查了一遍给她备着的胭脂水粉,这才满意的点头:“行了,看上去容贵嫔对你是上了心的。”

  华乐闻言倒是莞尔:“是么?”

  “新婚出嫁这一天的胭脂水粉用的都是有讲究的,”长信侯夫人叫侍女端了水来给她净手,“女儿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这女人刚开过的脸上上妆,像是碳粉、水粉都得用些细腻温润的,不然皮肤娇嫩些第二日怕就要见不得人了。”

  “本宫到还不知有这些讲究。”

  “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没几个知道的,这里头有些事说出来也怕是糟污了人的耳朵,”长信侯夫人手脚轻快的给她上着妆,“本来公主出嫁这事都是永寿宫、永福宫那边安排的,是臣妇阿婆跑了一趟永寿宫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公主要嫁往漠北……臣妇也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话说到这里,华乐也明白过来:“你们先下去。”

  “诺。”

  见这一屋子的侍女宫人都端着东西退了出去,长信侯夫人方才道:“早些年臣妇刚嫁入侯府的时候,府里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姑,生性好武,喜欢摆弄那些个刀枪棍棒。后来荒唐的是一个人跑到北地去参了军,一路官至武威将军……虽说是个不入流的杂号将军。”

  “这事儿出来,臣妇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长信侯夫人显得些许尴尬,“最后因为当时慕容少师两个鲜卑部族打仗,小姑不知怎么搅和进去了,最后回来便是一通闹。那正是漠北王一统北境,自立为王的时候——小姑非要嫁去漠北和亲,最后让陛下封了个昭和郡主嫁过去了。”

  “小姑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阿婆年事已高,心里也总是记挂着这么一个远嫁的女儿……听闻这次漠北是要为新王求娶,就是不知道臣妇那小姑在漠北,处境到底怎么样,”长信侯夫人叹了口气,“阿翁虽说不问政事多年,但到底曾经顶着个一等侯的名号,侯爷为了避嫌,也不好和漠北来的人接触。此番也就是臣妇看能不能往公主这边探个路,到时候能顺手往大宁这边递个消息——就是公主走的时候,送嫁队伍里能捎上几个人,到时候让他们回来报个信儿就是。”

  “公主远嫁,日后也就是寿王殿下一个,臣妇也不敢说长信侯府能帮着公主照顾——可但凡无关江山社稷、侯府安危的,长信侯府对寿王殿下能帮多少便帮多少。”长信侯夫人无奈一笑,“说句不甚中听的话,长信侯府也怕势大碍了陛下的眼,自家翁起便极力收缩,现下的侯府怕是远不能和之前相比,但在寿王殿下的事上多尽几份心力,提点周旋多少还是能做到的——大抵是漠北使臣的原因,阿婆念小姑实是念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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