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依旧长身玉立，但比之往日的不食人间烟火，百官总觉得他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鲜活，曾经出现过，是在天家登基那阵子，年幼的小皇帝，不问世事的摄政王。这样的朝堂，让不少人蠢蠢欲动，等着那一伙人狐狸尾巴露出来，被摄政王一网打尽，干脆利落的，明明白白。
小皇帝还记得他七叔在那些官员被抄斩的那天对他说，“宏儿，我可以寻个由头发作了他们，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皇帝的确不知道，明明他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把这事办漂亮，可他没有。他肃清了朝堂，也成了奸佞。
“我便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慕家江山，不会止于你我二人之手，也绝不允许有人妄图染指。你初登基，许多事不宜出手。无妨，我来便是，恶人我来当，恶事我来做。这是我成为摄政王的理由。而你，只需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保我大渝，海清河宴。”
那天之后，七叔再没叫过他宏儿，而每次都尊他为圣上，不过那时的七叔，是让人挪不开眼的。
那时的摄政王，眼睛里是有光的，一如现在。小皇帝暗自赞叹，把霍永安送进鹿鸣坊这件事，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自己依旧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百官也想起了以不敬摄政王被处斩的那七十二人，两股战战，同时也庆幸，登上皇位的，是上头那一位，而不是这位摄政王。
不由更恭敬了些。连退朝姿势都整齐端正了不少。
兵部尚书退地最快，生怕被那位看见，娘的，怎么长安闺秀都心仪那位呢。
摄政王也不在意这些看似尊敬实则打量的目光，他们日日往鹿鸣坊送礼，一面讨好自己，另一面又忌惮自己手段狠辣，无趣地紧。
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玉佩，有趣的人，今日一早第一遍钟前潜进了自己的卧房，换走了自己的玉佩，估摸着，此刻已经出城了吧。
有趣的霍娘子拿着摄政王殿下的佩玉，顺顺利利地出了城，往京郊的医馆去了。
站在医馆门口，理理衣襟，又顺顺头发，以期她即将面对的人，能够手下留情。
她今日这一身装扮，都是照着慕珣瑭来的，慕珣瑭得那么多闺秀倾慕，想来他的装扮最容易博人好感。
又如此这般鼓励了自己一番，深吸一口气，往仁心医馆里头去了。
“我，我找陈沁，陈娘子。”随即懊恼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怎么又结巴了。
碾草药的姑娘头也未抬，“我便是，出诊吗？”
“不不不，我替秦大哥送东西。”
听到秦大哥三个字才抬了头，剑眉星目，是个标致的娘子。
“你是？”
秦大哥不是在上炀关？哪里来的娘子送东西？
永安拱手施礼，神情肃穆，“霍帅帐下，跳荡先锋霍永安。”
“霍将军？快坐快坐，素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陈娘子终于热络了些，可永安恨不得她始终冷漠以待。
“不了，这是秦副将的东西，他，他嘱咐我交到你手上。”
包袱打开，看到刻着秦敛的木牌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永安哽咽，“这是秦副将的木牌和横刀。”
陈娘子摩挲过木牌，仿佛没听到噩耗一般，“他……”一开口，泪却收不住了，她想问，他还好吗？可是，好像不能这样问了，她好像只能说走得可安好，可战场哪能安好？她还想问尸骨葬于何处，可两军对垒，哪有安葬之处？
那人明明说，明明说，恍惚之间，那人好像正在门口，“阿沁，我来娶你了。”逆光而立，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君。
可她再看过去，只剩一个来送他遗物的霍将军。
“秦副将，是我麾下最善战的跳荡军，本来此战结束，他，他就能升职了。”
衣锦还乡，迎阿沁进门。是秦副将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整个霍家军都知道。
被她带累，连遗体回乡都没能做到。
“我把他安葬了，在上炀关。”这是秦副将的第二桩愿望，踏平回鹘，天下太平。
秦副将的尸身，是她带回去的，八十一根墨羽件箭，是她亲手拔下来的。
阿兄把自己的明光铠换给了秦副将，那是他应有的晋升。
可，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
“是我的错，陈姐姐，你要为秦副将报仇，永安绝无二话。”
想跪下，被陈沁扶住了。
“霍将军，我曾经做过随行军医，我知道战场上把将士尸身带回去有多不容易。况，两军交战，本就会有牺牲。怪不得你。”
木牌被擦的很干净，横刀也被保管地很好。也下葬了，以后，也不会魂无可归。
“还有，秦副将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我，让我给你带句话。”
永安帮她把泪擦了，郑重道，“他说，你俩的确相约百年，但你若随他去了，他会死不瞑目的。”
“他总是最了解我的，连我先做什么都料到了。”
永安道，“回鹘未破，我早晚会回去的，到那时，陈姐姐不想亲手为秦副将报仇吗？”
二人谈判，攻心为上，这是阿兄教的，她刚刚应该踩对了七寸吧。
陈沁擦干净眼泪，“我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不瞑目的，旁人都有夫人为其守节，他怎能没有呢。”
眼里柔情闪过，转而坚定，“我等霍将军带我去陇安，手刃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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